炊烟依旧

　　生活、工作、旅行，总有很多时间在路上。辗转于一地又一地，很多或大或小的村庄，透过车窗，收入眼底，成了沿途妙曼的风景。

　　一路风尘经过小村落时，正是农家生火做饭的傍晚时分。晚霞片片，把小村落映衬得熠熠生辉。房檐下穿布衫的老人，村道上打赤脚嬉闹的孩子，田间路边浇水施肥的农人，房落下的狗与鸡、远处的老树与鸟鸣，一声一景入心来，都像是画中物，生出几分诗情画意。

　　我仰头望着窗外，迟迟没有回过神，直到车子驶出村外，才略略收回了目光，与同样入了神的朋友相视无言。

　　想家了吧？朋友轻声问，我不语，却心绪明了。这里的一切多么熟悉，那脉脉炊烟，让我想起了家乡，那是多么温暖的回忆啊！再回头，晚霞渐落，炊烟已远，思念却涟涟。

　　炊烟，用于寄情乡亲乡情，总是如此贴切。特别是傍晚催人归家的炊烟，若再有晚霞相伴，便成了渲染乡愁最浓墨重彩的佐料。

　　它们，曾让我想念又害怕，期待又彷徨。

　　家乡是个二十几户人家依山聚居的小村落，每每傍晚时分，随着劈柴、刷锅的一阵阵声响过后，各家房顶的烟囱开始鲜活起来，缕缕炊烟摇曳生姿，弯弯曲曲，轻轻盈盈，妙曼得像跳舞的少女，腰肢柔软，情意绵绵。扑鼻的饭香菜香像是舞伴，总是与袅袅炊烟相伴而来，从各家各院的木门里，窗子里窜出来，融汇一体。

　　而此时，父母的叫唤，孩子的回应，伴随着几声教训、几句宠溺、几语着急，把静谧村落的黄昏时分打造成了一个交响舞台。

　　那时候，我总期待傍晚的到来，在外玩耍，饿了，抬头看看自家烟囱，便知父亲母亲是否劳作归来。炊烟在飘摇了，那一定是父亲坐在灶头生火，母亲在刷锅、炒菜，他们时而玩笑、时而因不同意见而争执，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过得声色协调。

　　玩得一身灰头土脸忘了归家，母亲来寻，小小的手包在母亲宽大温暖的手掌里，她轻轻拍着我身上的灰尘，训斥或叮咛，都是柔声细语。从村尾到村头，穿过小村道，经过几户叔伯门前，经过几番寒暄招呼，回到家里，看饭菜已上桌，我总是雀跃得欢快。

　　后来，上了学，寄了宿，炊烟成了别人家的炊烟。每当晚霞在天边出现，学校围墙外的村子也变得热闹起来。低年级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归家去，装着小铁勺的空饭盒在书包里锵锵作响，仿佛唱起了一首回家进行曲。那时，看天边晚霞拼凑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图案，别人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内心总是生出几分失落。虽离家不过五公里，却觉得，那炊烟，离我远了。

　　一年年大了，一步步往外走，离开了农村，离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方。电器设备、气体燃料，先进的科学技术让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便捷。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世界大了，可回家一次，看一次炊烟，都成了奢侈的事。

　　我抓得住的炊烟和晚霞，便停留在童年的那些光景里。记忆里的炊烟，却一直都那么妙不可言。它伴随着父亲母亲从山上砍柴归来，一前一后或挑或扛着重重的柴火，艰难走在羊肠小道上的背影；它夹杂着父亲劈柴生火时被熏得难受的咳嗽和母亲淘米刷锅的声响；它伴随着我一次又一次出门时父亲母亲把我送到村口依依不舍的神情。

　　成家以后，有了自己的厨房，刷锅煮饭，烹炒调味，老公在一旁洗菜作伴，围着灶台的日子也让我多了几分安定感。看着灶台上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我总是想起家乡的父亲母亲，想起母亲曾一边挥动锅铲炒菜一边跟我说过的话：“等你长大以后呀，你就会明白，煮饭可是件幸福的事哩！”她说这话之前，我曾问她，忙了一天农活，累不累呢？现今我更明白，母亲的幸福来源于儿女绕膝，一家和睦，暖暖融融的家的味道。

　　如今，人在他乡，经过别人的村庄，看别人家的炊烟，听别人的父母叫唤贪玩的孩子。总生出几分想念，想念炊烟下生火的父亲、炒菜的母亲，想念他们的宠溺与呵斥。但我知道，炊烟会远去，晚霞会落下，但那思念不减。那家的味道与爱人的牵挂，不曾远去，炊烟依旧。